文/帆儿

盛夏，不可一日无茶。

每逢酷暑，娘习惯早早地起床烧开水泡凉茶。她泡的凉茶一如她简朴的生活，老式的白色陶瓷大肚壶洗干净，后山上采回来的细香草放上一束，喷香的薄荷扯上一把，一小撮甘草丢里面，滚烫的开水冲下去，绿意翻腾，清香扑鼻。

凉茶放在厅屋的大桌上冷却。大桌，是农家摆放在厅屋神台下的供桌，比平常的饭桌要高出许多。茶壶在大桌上稳稳当当地，既不怕被小孩子撞倒，又不用担心被开水烫伤，缕缕茶香从茶壶里氤氲而上，天地祖先共享。

随着烈日的升高，大地升腾起一片热气。此时，若是在街市，白晃晃的日光无处可躲。热浪追逐着街巷里汽车驶过后卷起的一股股热气、空调喷出来的热量、浓密建筑的热辐射交织成一张热网，向整个城市平铺开来。网友们说命是空调与冰奶茶的，二者缺一不可。街市的夏天，离开了空调房，便是天地穹庐大蒸笼，煎熬着行走中的每一个人。烈日在城市肆无忌惮，有人贪慕着奶茶在口腔里的冰爽，却根本止不了口渴，甚至越喝越渴。看到这里时，我摇着头笑了笑，呆在城市里的人可能都忘记乡野的夏天了。与城市暑气的热烈狂野相比，农村的夏日是悠闲的山野小调。连绵的青山、浓密的树林、大大小小的池塘、沟渠、一望无际的稻田无不在分散着日光的热量。头顶烈日站在农田里干活的农人，若是觉得山坳子里的南风停了，空气闷热了，他们的小调就会此起彼伏地喊起来。“喔喔喂，喔喔喂，对门山里凉妹几喔，刮点风来凉下几-喔-喔喔喂.....”这几句喊风的调调是老祖传下来的。大人们在喊的时候，小孩子们要么就跟着喊，要么就不要出声，切忌总是在旁边问“为什么，为什么”，搞不好大人火气上来了，呵责几句或是赏个“黄光栗”（土话，敲脑壳的意思）是常有的事。南风知我意，农人们这么喊着、喊着的时候，树叶开始微微动起来，禾苗尖尖摆动起来，丝丝凉风徐徐而来，屡试不爽。干农活并不总是在田里忙碌。累了，提着茶壶，寻一处高坎遮挡下来的阴凉地歇息。扭开盖子，咕咚咕咚喝上几大口香草薄荷凉茶水，薄荷的凉意直冲肺腑，香草的淡淡清香与甘草的丝丝甜味在舌尖回转，整个人便觉得舒坦多了。顺手拿起草帽当蒲扇，扇上几下，凉风在耳荚旁舞动，就那么几分钟的呆坐时间，喝了大半壶凉茶水，整个人便干劲十足了。乡里凉茶的材料大都就地取材，新鲜的或晒干的都可用。初夏过后，夏枯草开着淡紫色的小花序遍布乡野。鱼腥草、车前草在田埂边湿润的泥土上冒出绿油油地一大片。薄荷在农家菜园里摇曳多姿。细香草、淡竹叶、地茶、百花蛇舌草等在山坡上树林里丛发。它们，都生长在山野，带着山风的清凉，是泡制夏日凉茶的必备材料。茶壶，是用了很多年的白色搪瓷壶，两根铁丝穿过茶壶的双耳，既方便外出干农活时携带，又方便居家时使用。凉茶的原材料最好在端午节采摘，传说这天药王爷下凡，所有草木皆可入药。采回家的这些花花草草，通通晒干，收起来便可用上一整年。每一种草本都有其独特的功效。湘中地区普遍嗜辣，热气旺盛，口舌生疮时，来上一杯金银花淡竹叶凉茶或是香草薄荷茶即可降火。嗓子疼、咽喉干痛，泡鱼腥草茶消炎止渴。有时需要些药用效果，像百花蛇舌草茶、半边莲茶等，有消肿止痛的功效；夏枯草、车前草、蒲公英等泡制的茶，能除烦止渴、清热散结。在乡间，百草皆有灵性，百草皆可入药，些微伤风感冒、跌打损伤，大都是农家自己采草药依传统配方配制。有些东西谈不上科学依据，却管用。记得有一年，我女儿约两岁左右，因感冒引发腹泻不断，医院来来回回好几次。邻居三奶奶传个偏方给我娘，说用紫苏梗、茶叶、鸡内金等七样东西炒制后泡水喝，药到病除。来回奔波的我们，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泡制了一碗这样的茶给她喝，没想到当天下午就止泻了，直到现在，她也很少腹泻。原本还将偏方记载在日记本上，时间长了，翻了大半个下午也没找到。故土难离，草木情深。夏日，行走在乡间，吹着山野的徐徐凉风，草木在自然里自由自在地繁荣着，茂盛着，没有规则，没有形状，更没有人选择性地让它们组合到一起，就是这样的景，才是真正的自然。自然的景，唯乡间可见。山野凉茶，唯乡间喝起来，咕咚咕咚，痛快，沁凉，透爽！凉茶生长在路边，在河畔，在房前屋后，在每个视线都有，很普通，却很管用。

湘乡毛田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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