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珍诗歌：挽歌
陆游《临安春雨初霁》云：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可是，没有父母在的老家还是儿时的家、记忆中的家么？又到泪雨纷纷的清明时节，特推送周文珍的一组真切的怀亲之作。挽歌唱给逝者听，以此表达我们对亲人的思念。
——风清扬子
挽歌
文/周文珍
母亲
脸已被遮住
棺盖也急急地放回原样
按习俗我穿着麻衣
哭泪了，六岁的我却不知道悲伤
又一次在梦中看见您
站在日头中朝我大喊
女儿，你一定要快乐
醒时，女儿已泪流满面
您就在自家院子的后山上
那是您自己选的地方
有树，有花，还有菜地
您说，还可以天天看到这个家
清明
雨下着
灰色的地面上
蒙着灰色的斑斑雨迹
心也是灰色的
此时，一些支离破碎的往事
在记忆中拼凑起来
缅怀那一去不复返的岁月
以及岁月中的一些鲜活人物
还有，一个可怜的坟墓
墓碑上面刻着我
最爱的母亲的名字
此时，活着的人
死去的人都在这里
墓穴的周围站了一圈亲人
还有往昔的朋友
我却显得那么孤单，那么无助
心里存着长长的哀恸……
飞翔吧，我亲爱的母亲
唉，妈妈
我一直在想你，轻轻地想
怕惊醒你的沉睡
闪烁的心在黑夜里
忽明忽暗，忽甜忽痛
双脚在梦中迈向你宁静的身影
悄无声息
白昼了你也悄无声息
我最美的母亲啊
我知道您在那块圣地
为什么您不能在温暖的阳光中见我
为什么只能在夜晚在梦中出现
我的神灵啊那还是神灵
妈妈，我一直渴望
您能陪我走过那段痛苦忧郁的路
渴望一起看柳树在阳光下颤抖
看落叶在大风中漫游
看青草地上的小孩儿嬉闹
可是，妈妈
您还是返回了天空
任女儿生活在混沌的世界
在对夜与昼的依赖中
孤独无援地做梦
像甜甜的野果在荒野里成熟
归向
这一刻的静啊
空气和时间停止了流动
所有的树木都穆然伫立
在母亲的坟头
康乃馨雨停止了
我人生出场的音乐停止了
心也是静止的
似在梦的将醒未醒时分
跟着花的碎片飞舞着
无所归向
我用力收住那个休止
脑子里黑压压一片
耳朵嗡鸣
孤立无援的我
似坠无底深渊
没有了今夜
没有了明天……
挽歌
学过中医的母亲
最终没有治好自己的病
你早早地走了
临终时你说
对不起幼小的我和父亲
那天我看见刺眼的太阳
贴上了黑胶布
你的中医科药匣
笔记本上记录着
鱼腥草炒鸡蛋
川贝与梨合蒸
韭菜花籽治牙痛
……
母亲生在疾风骤雨的
阶级斗争年代
你也该是又红又专吧
其实你殖民我们家
一小段历史
光阴也老，母亲!
你给我缝制的书包还在
而记忆不老，母亲
只有你临走时
拉着我的小脏手
不舍的眼神
在漫长疲惫的生活中
越拉越长
我的身体流着你的血
也流着你的记忆
流着你的泪光和微笑
岁月消磨了我许多记忆
只有你，在我血流涛声里
酿成了永不消逝的挽歌
六岁的夏天
六岁，不知也无知
浑无准备
也不会有警觉的气息
那个夏天的打击从天而降
我的哭声
引起一片应和之声
家中充满了哀恸
禾场边的
桅子花，鸡冠花，紫苏
依然艳如云霓
各自盛开，香气四散
鸡群不时从杂屋惊起
陡地飞上树杈上
歇歇脚
又是一阵惊飞
翅膀都快扑腾断了
眼睛也要流出血来
它们也被悲伤的事情惊扰
我年轻的母亲走了
人生沒有渺小与伟大
死是生命最昂贵的代价
人生的秘密
多而且轻
那树枝上的冰凌
看到雨后的丽日
我想起了小溪
奶奶用绸缎般的水搓手
冬月的门槛刚过
快要远嫁的姑姑，手扶桃枝
仔细数着心跳
好像是昨天，我还很小
篱笆上栖着雪鸟
祖父的板车很旧
父亲忧郁的眼神后面
是母亲坟莹。小树上
挂满的冰凌
闪着的光亮
剌痛我幼小孤单的心
中秋怀母
秋声蒙蒙
我似乎听见一阵依稀
悦耳的声音传进我的梦乡
一个轻柔的，轻柔的声音
像童年时母亲慈爱的声音
母亲，她死了
死在腊梅花盛开的季节
在天朦朦亮的时刻
他们把母亲抬去埋葬
母亲独自躺在那里
天空为她准备了洁白的衣裳
我的母亲，她死了
谁都会轮到……
母亲死在腊梅花开的季节
大雪纷飞……
一切回归原样
人们照样生活劳动
我没了母亲
依然长大还是母亲的女儿
突然之间
我有祸了
我的母亲啊
因你生我
作为遍地相争相竟的人
这个世界满是陷地
而我素不肯与人借贷
而人却不喜我的眷顾
怀疑我，嗤笑我
是母亲生我那日不蒙福
还是受了诅咒
从母体出生
见到的就是愁苦劳碌
听到的是哀声呐喊
谗谤和惊吓
就是朋友也在窥探
我也埋怨母亲
明白世间疾苦
却不舍在胚胎时将我扼杀
让我在厄运中痛苦不止
终使你
我的母亲成了我的坟墓
.12.9
山河泪
父亲的去世，让我想起了山河泪
漫山遍野，无边无际……
大悲大喜的时候
是没有声音的，就这么任心被穿孔
被践踏，被掏空
父亲的身影乘四季的彩轮
随时间的分格一路走来，一路
变形，成为渐行渐远的一幅画
一首歌，一个悬立于天地之间的
感叹
在天国
父亲依然开山耕地
依然儿孙满堂
依然笑容灿烂
父亲喜欢坐在云端看日出
山河泪，其实就是凡尘的星空
每一滴泪都带着湿润的笑容
哦，父亲，父亲
你从来不曾走远
你的气息一直流淌在我们的血液中
父亲的眼神
泪从眼里爬出，一滴一滴
慢慢地，慢慢地，爬上了床
爬到了父亲的手掌
天空暗下来，玻璃窗暗下来
雨哗哗地落下来
父亲
像那架破木板车一样睡觉
手冰凉冰凉，眼神冰凉冰凉
他的脑袋里
有二十天前摔出的一团淤血
他很痛的时候
孩子般打滚，乱摔东西
有时从梦里跑出去
说天空好蓝好蓝，云朵好白好白
阳光爬上北窗，爬到了树顶
说冰块从严冬跑出冒着冷气
凉到了他的胸口
他开始发抖
说蓝走远了，光也走远了
只有满屋阴影
那只想抓住光的手
狠狠地举起，又重重地放下
（图片来自网络，感谢原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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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欣赏作者另外三组诗歌：
周文珍‖我在云水之间（短诗一组）
周文珍‖沅江是自由的（诗八首）
周文珍：下一场雨我就湿了（诗八首）
周文珍，女，出生于湖南安化，现居常德。做过农民，当过教师、乡村干部、企业主管。热爱诗歌，有作品发表于《诗刊》《星星》等多种刊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