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腥草

在印度感染新冠新冠系列一

发布时间:2021/10/4 13:32:12   点击数:
北京治白癜风的儿童医院 https://yyk.familydoctor.com.cn/2831/newslist_8_1.html

(本文是一系列的文章中的第一篇。)

失业一年之后,娃爹终于重新开始了工作。

去年新冠给了他所在的石油行业一个致命打击,作为行业的中流砥柱,他分担了整个行业的痛楚,失业了;然后今年行业稍一抬头,刚把三个儿子安顿好的他又回到了原来的公司,继续为清除恐龙的遗骸和尸油而努力;不过为了行业的可持续性,他也将目光投到了天空中无辜的太阳和走过路过的风上。每当看他皱着眉头筹划着如果能够捕捉到更多的太阳能和风力时,我眼前经常会浮现雁过拔毛的周扒皮一类的人物–不过他现在的努力方向得到了我的大力支持:现在恐龙遗骸尸油的利用效率如此之小,实在有暴殄天物的嫌疑,如果持续干下去我怕他因为参与到浪费资源的世纪行动而遭报应;现在他转换方向去向太阳和风力要资源,其实是有着郑和下西洋一般的决绝勇气,值得喝彩。

工作的第一个月尤其地压力重重。

压力不是从工作来的:各种紧急项目、最后期限的号角在他耳中都是世纪囚人重获自由后听到的悦耳人间烟火;压力不是从家庭来的:跨国搬家和各种搬迁的协调在他眼里是美好生活呱呱落地前的阵痛;这压力来自于印度:爷爷在印度感染了新冠。

在哪里感染新冠都是坏消息,可是在年的四月底五月初,在印度感染新冠就是个坏的不能再坏的恐怖消息。

在那三个星期内,人们一个接一个地死去,无论男女老幼,原本健康与否;在变异后的新冠病毒面前,每个人的生命都像摇曳的风中之烛。医院里严重缺失抢救急需的氧气瓶、病床及其各种简单到你不能想象的医疗设备,药房的药架几乎要空了,超时工作的火化炉烧得自身都融化,满载着泪水和浮尸的恒河在印度的大地上蹒跚而行。

印度的天空是黑的:成片的村庄被新冠扫过后仅剩少数的幸存者和成群的食尸野狗,富人们驾着私人飞机仓皇逃命,穷人们无助又绝望地面对着命运的凌迟。

星期六的傍晚,爷爷给娃爹打电话的时候在电话里哭了起来:“如果得了新冠,我要自己孤零零地死掉了,没有一个孩子在身边!”他抱怨自己胸闷。

爷爷一直是个坚强的存在,从没有在任何场合掉过眼泪。但是现在肺部缺氧的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身边同龄的老友们在短时间内一个个地死去,他深切地感觉到虎视眈眈的死神对他的黑色威胁。所以平生第一次,颤抖着,他在儿子面前哭了。

娃爹什么也说不出口。一年赋闲之后失而复得的工作,不通航的两国之间的山高水远都让他开不了口。无论他多么地爱自己的父亲,在疫情期间不管不顾地离开工作、抛妻别子跑去印度陪着父亲都不是一个理智的选择,且不说患着哮喘的他穿过被新冠重重感染的印度重灾区本身就是个疯狂的念头。而且动身去印度就意味着至少半年回不了新加坡,作为家庭经济支柱的他知道失去工作意味着什么,所以他根本开不了口。

当然在那个时候,娃爹并没有很担心新冠。感冒一个礼拜后,他自己前几天就胸闷了两天。医院做肺部检查之前,他提前一天跟我请假出门,结果被我一付汤药灌下去,医院检查时就没事了-心电图和肺部扫描显示他心肺功能都正常,一无所获的医生安慰了他两句后就把他赶走了。所以以他个人的经验认为胸闷没什么大事。

在那时的印度,新冠测试试纸每个人都能从路边商店买到,爷爷并没有DIY确诊得新冠。而且爷爷是个和糖尿病和癌症搏斗多年的铁血战士:在过去几年里,他每次和儿子电话的主题都是在倾诉他病情的各种不便和伤痛,可是在面对做些瑜伽或者其他有益活动的建议的时候,他也铁血地油盐不进。所以,虽然这次的倾诉升级到了情绪失控的哭诉,可是娃爹认为这可能只是老爷子在看到自己的老伙计们接连陨落后积聚的悲哀情绪,并没有特别认为这是危急的信号–尤其是新冠已经在世界上肆虐一年也没在印度翻出新花样,印度总理也在那之前刚刚骄傲地宣布印度已经达成了全民免疫。

所以,当我提醒他告诉爷爷弄俩氧气瓶以备不测,并且只要咳嗽就喝一些我给他们带去的鱼腥草(加他们印度一些本地的草药防止太过寒凉)时,他对我的唠叨很是不屑。

(但是那时在我眼里,他的暴躁只是他心神不安的表现。面临你潜意识认为自己无能为力的困境时,有的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咆哮-大概他们有着和雄狮一样的人生智慧,面对威胁时,你叫得响一些,威胁就被吓得落荒而逃了。

当我被困在马来西亚时,我感觉到周围环境越来越糟,所以急切地寻求回新加坡的最佳途径;他对我不愿意耐心地在马来西亚等下去的态度甚至有些恼火,露出一些对我“不懂事”的埋怨-当语言冲突比较白热化时,他挂我的电话,不理会我的电话也是时有发生。后来当我成功到达新加坡后,他解释说那时挂电话是因为受不了我的唠叨,可是我认为那时他只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状况被动地选择了拖延和躲避,所以任何强迫他面对现实的人和事都只会激怒他,这直接导致他不愿意听到任何有关于当时环境和处境的抱怨。

现在听到他自己爸爸的抱怨时,出于对大环境的无能为力,他又进入了那种易被激怒的敏感状态。)

对于爷爷在印度感染新冠的可能性,我什么也做不了,可是很快我就释然了。毕竟和娃爹相比,我对印度甚至爷爷的了解根本是九牛一毛,所以我也没什么发言权。爷爷一哭就准备氧气瓶,像一个人只是咳嗽一声,你就忙着张罗后事一样的神经兮兮,说不定由此就把爷爷吓个够呛,我暗暗推测着自我安慰:说不定这就是娃爹淡定的真正原因。再说了,自己的爹妈如果在中国生病我不是一样的无能为力?对印度的状况我瞎紧张有什么用呢?

第二天,一个和我们很亲近的朋友发了消息过来,他的岳父去世了。从发病到离世,只有四天时间!

我们都见过他的岳父,一个很沉静很健康的人,根本不显老态。他退休前在印度一个著名的大企业任很高的总工职位,社会地位很高可是平易近人,很慈祥。听到消息,我们都很惊愕,知道印度的状况比较差,可是新闻里的报道感觉很遥远,对我们触动并不是很大,现在听到自己认识并且很尊敬的人就这样离开了,这时心里才有些震撼:这么突然?朋友告诉我们上个周四的时候他岳父还在和女儿打电话,抱怨岳母几乎都不进他的房间,不理他,他感觉有些孤独;结果星期一他就离世了。他病重期间,孩子们通过各种关系,医院抢救,氧气,药物,急救医生,所有的资源都用上了,可是也没能留住他。

痛心且惊愕下,我们造访了朋友家。在朋友家里,旁观了他岳父葬礼的视频直播。

那是个令人心碎且恐怖的场景。一座座的火化柴堆在一个空地里横纵排开,有崭新堆砌起来的木头,有正在熊熊燃烧的火堆,有已经燃烧完毕只剩灰烬的残迹。滚滚黑烟在上空眷恋,人们用各种布料缠住鼻口,离得远远地看着燃烧中的亲人,麻木似乎胜过了悲戚。尽管镜头聚焦在朋友父亲的葬礼上,小小的屏幕里,数个火堆也在背景中同时燃烧着。

葬礼结束后,朋友分享了一个将我们吓得心胆俱碎的信息:根据现有的测试手段,从头到尾,他岳父都没有被确诊得了新冠;可是他的症状却是完全的新冠症状,导致他去世的主症就是肺炎。

回到家,我惶惶然地心神不定,娃爹也异乎寻常地沉默。他的乐观和自信好像从根本上被打碎了,他开始谨慎地思考爷爷的状况。

娃爹在印度有两个姐妹。妹妹这个时候感染了新冠,在离爷爷几千公里外的地方和新冠做着生死较量;姐姐也在离爷爷千里之外的家中操劳:她20岁出头的女儿刚刚从持续了一个多礼拜的高烧中恢复,有着高血压和各种其他病症的她根本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穿过全面沦陷的印度去照顾爷爷,那几乎是一场自杀行为。

面对新冠威胁的爷爷,确实孤立无援。

虽然爷爷退休前在整个州所处职位也算不低,可是我们也没有社会资源给爷爷在这个时候找到病床。没有时间怨天怨地,娃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研究帮助爷爷所有的必需元素:

-医生和护士

-药物

-氧气

所有的必需元素在此时的印度都是稀缺资源。氧气涨价十数倍还供不应求;药店里必需药品的药架全是空的;医护人员全部超负荷运转,大医院的系统、没机会见到医生一面。

连着几天,娃爹通宵和姐姐和另外两个堂表兄弟商量对策,在这个黑暗的混乱时刻想方设法给爷爷争取到必须的治疗。

一个堂弟几年前做过药品的批发零售;姐姐家的液化气厂被政府追着紧急批准生产氧气;爷爷过去十几年一直在跟着一个医生看他的糖尿病和癌症,和医生有一些私交。所有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这一刻似乎通过这种种巧合拼凑起来,成了一个颇有可行性的计划:没有办法测试确认新冠,可是听从医生的建议,自己做了肺部CT扫描后拿着片子直接找医生根据扫描确认病情;通过各种关系弄到氧气和药品,付几倍的价钱请有些医疗知识的护工到家里给爷爷输液输氧–没有必要医院的病床,让爷爷在家里治疗恢复。

这个冒险的决定后来证实是个很明智的决定。医院里,各种嘈杂和紧张悲哀情绪吞噬着每个人的生命力,绝对不是一个最好的恢复场所;更不医院里,你并不能得到你所需要的治疗资源。

在家里自行治疗,听起来似乎很容易,可是期间的经历并不像听起来那么地顺利。围绕着氧气、药品的谜团、波折、谎言和欺骗几度使得亲情和人性遭到极限挑战。

-尽管姐姐家里的工厂是她州里最大的工厂,可是她厂里产出的氧气根本运不到爷爷床前。即使他们派自己的司机押车,一路上几个跨州盘查的警察站点也一定会把所有的氧气罐给抢走:哪个警察家里没有垂死的亲戚?姐姐动用了他们合作伙伴的资源,百般周折,请人从爷爷本州的氧气厂运了五罐氧气。

-当遮遮掩掩的五罐氧气运到爷爷家时,我们根本不敢把氧气罐全部留在家里。两个手无寸铁的虚弱老人守着五罐氧气,分分钟有被抢的危险。所以两罐氧气留在了爷爷床前,另外三罐氧气在夜里运出去,藏到了堂弟家里安全保管。

-一个大字不识,一个虚弱到昏昏沉沉,再加上那天护工没能过来,一罐氧气一夜就用完了。他们费了一番周折,用上了第二罐氧气,没几个小时,当第二罐氧气的气压也降到很低时,和奶奶一直保持联系的姐姐和娃爹才意识到提醒爷爷和奶奶检查设备,这时才发现爷爷吸氧之后两个老人没有将氧气阀彻底关闭,氧气全漏掉了。

-想到预留出的三罐氧气,我们暗呼侥幸,可是娃爹和姐姐联系堂弟把预留的氧气罐送到爷爷家时,堂弟却顾左右而言其他,建议让爷爷自主呼吸,锻炼肺部!感觉这建议和让将要溺死的人学游泳一样荒谬,娃爹和姐姐直接拒绝了这一建议;可是当娃爹催促他把氧气送过去时,他玩起了失踪,不接电话了!

-这时,另外一个年纪小的一直做跟班的表弟偷偷地向娃爹和姐姐交代:那三罐氧气被拿到堂弟家的当天夜里就被送出去了!现在那个堂弟家里应该根本没有氧气!(这个表弟自幼丧父,爷爷奶奶一直照顾着他和他妈妈的生活,一路资助他读书,所以他对爷爷奶奶很有感情。虽然年龄比较小没什么社会关系,可是这个危难时机,他一直往爷爷家跑,尽量帮忙);而这时他也提出了另外一个疑团:虽然堂弟声称所有的药都按时给了爷爷,可是他好像根本没有给爷爷用一个主要的药物!

-娃爹被气得脸色乌黑,和姐姐嘀嘀咕咕很久商量对策。他们对堂弟很失望,可是这种时候,爷爷确诊新冠之后,以前热情似火的其他亲戚邻居全部人间蒸发,表弟年龄太小,没有任何社会联系和关系网,除了依靠这个狡猾的堂弟,远在天边的我们根本没有任何能力打点照顾爷爷。怎么办?商量的结果是,不提氧气的事情,脾气暴躁的娃爹退居沟通二线,姐姐出面和堂弟沟通了解药物的详情。

-我对当时的情况也很郁闷,可是只能宽慰娃爹,试图解开他的心结。我讲的道理其实很简单。那种时候,家家都有危急的状况,很可能堂弟也是本着救人的心才将氧气罐送出去的:任是你再铁石心肠,有人在你面前缺氧挣扎,你也不能袖手旁观;爷爷这边吸氧吸五分钟就大呼呛得受不了,觉得自己恢复了20岁的生龙活虎,他那两罐氧气,足够正常人用几天甚至完全恢复的-谁能料想到他没关好气阀把气给白白漏掉了呢?这时没必要和堂弟纠缠三罐氧气的事情,事不迟疑,应该马上再给爷爷送几罐气过去。娃爹听了稍稍消了气,跟我解释他气得其实不是堂弟把氧气送人,而是他迄今为止还不说实话;我听了就放了心:我担心的其实不是爷爷没有氧气,而是娃爹在这时候生气可能把自己气出病来–连着一个多星期吃不下睡不着再生场大气可是要命的事。

姐姐立刻又动用了她另外的关系。从更远的地方,运了另外五罐氧气到爷爷家。在等待氧气罐的那十几个小时里,大家的心都在悬着。机缘巧合,借着娃爹的梵文功底,我请他教了我楞严咒咒心,然后从来没信仰的我带着孩子跑去庙里,在佛祖脚下念了一上午的经。

-爷爷的氧气及时运到,也澄清了药物的事情:爷爷一直在吃那个药,可是可能因为包装不同而使得表弟错认。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可是还没轻松一天,马上又提起了一口气。这就有关于印度的国情:印度医生在这个时候罢工了,爷爷看不到医生了!印度一名政府官员批评一名医生在治疗的时候多收费。这事引发了所有印度医生的愤怒,在这火烧眉毛的时刻,医生们同仇敌忾地-罢工了。六个州的医生们罢工要求自己和家人的新冠重症免费治疗,而且要涨24%的薪水;最高法院认为这种罢工是违法的。本来就稀缺的医护人员从世上消失了!

-爷爷最近的CT扫描结果出来了,可是没有医生给解释;姐姐的一个邻居是医生,姐姐拿着扫描结果到了邻居家里,得到继续用药的建议。

-几天过去了,爷爷肺部感染恢复还是不好,一直贴身照顾他的奶奶咳嗽、低烧两天后就完全恢复了,可是他还在胸闷,离不了氧气罐。

-我一直以为爷爷在喝鱼腥草茶,所以对于他连鱼腥草也无能为力的持续的肺部感染表示很担心,于是绞尽脑汁从我所知道的印度能找到的食材和药草里拼出个方子。不敢跟一直在自燃、随时就地爆炸的娃爹讲,我直接给姐姐打电话。我先教给她新的食疗方子后,然后表示很奇怪:他们如果正常喝鱼腥草茶,爷爷肺部感染不应该这么严重呀?给他们捎去治尿道炎的鱼腥草可是治肺痈的要药!治尿道炎只是鱼腥草的副业…姐姐听了马上爆料,这时候我才知道奶奶一直在老老实实地按着方子喝鱼腥草,可是爷爷嫌弃鱼腥草的味道,竟然没喝…真是老倔强...挑食可以挑到连命都不要!

-我给爷爷在家庭群里写了一封“情书”。赞扬他的勇敢,再次表白我们大家都爱他,鼓励他好好治疗;在信末提醒他不要喝普通的茶,因为他现在吃很多的药,而茶解药性;在信末的末尾也提醒他这个时候他要按时积极和奶奶喝我们带过去的草药茶,因为那个草药是治非典时的主力军,是治肺部感染的要药!

-在全家人的面前,他不好意思驳回他最好的儿媳妇(爷爷对全家这样宣称-因为他只有一个儿媳妇)的建议,爷爷满口答应乖乖吃药。

-之后爷爷的病情直线好转,几天之后,他已经感觉完全恢复,主战场又转移回到他的糖尿病、癌症上去了。

后来我们听到的其他悲剧再次证明了排除万难给爷爷一直提供足够的氧气是正确的决定。另外一个朋友25岁的侄子,感染新冠后因为吸氧量太多,医院怕氧气储备全被他一个人耗尽,所以建议将他转院。拔掉氧气管,从病床移到救护车,不到十分钟之内,他就死掉了。七十多岁的爷爷呼吸困难下能坚持多久呢?

从发病,一直到他痊愈,从新冠测试的角度,爷爷一直没有确诊新冠,在印度政府的官方数据里,他甚至都没有被称作是新冠患者,即使他从和新冠的较量中九死一生地侥幸存活;而同时我们朋友死于新冠的父亲,也在政府的官方数据里没有占到一点位置-他正式死于肺部感染,所以为抽烟导致肺炎甚至致死贡献了一个数据点。而那位不抽烟不喝酒不吃肉、没有以往病史、正在和德国教授联系出国读书的25岁的年轻人,就不知道政府给他记下的死因是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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