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腥草

我不知该如何描述,关于生长还是死亡

发布时间:2021/4/16 14:39:21   点击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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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下雨天,我的感情一直很复杂。需要外出办事的时候,我不喜欢下雨带来的湿漉漉的感觉。尤其是冬日的早晨在宿舍醒来,天黑黑的分不清楚是几点,强忍着困意起床穿衣,踩着积水的路面去教学楼上课,脑子里想着回去又要换一双鞋。学校的排水系统并不好,一路朝下的楼梯成了瀑布,而我们就是瀑布上飘动的人。说飘动,是因为鞋子饱吸了水分,让你每一脚都感觉踩在云端。

适合下雨天的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午后。你刚吃完午饭,没有什么是必须要去做的,你坐在地板上看窗外,或者索性搬一把竹椅坐在屋檐下。雨下得急一些,就可以听雨滴敲打瓦片的声音,干脆利落,如果屋前屋后有青竹或者芭蕉,声音会更柔一些,带点江南女子特有的娇羞。若是毛毛细雨下得不清不楚,就眺望远山,必定能看见氤氲的雾气于山峰间流动,山石树木模糊了轮廓。偶尔有禽鸟飞过,洁白的羽毛淹没在云海中难以捕捉,只有隐隐约约的叫声能够确定方位,倒有些泰戈尔诗中的韵味。

我一直坚信,江南因雨而活。

雨给南方带来的,是随处可见的江河湖泊,是房前屋后斑驳的灰墙,是石桥路面悄然爬上的青苔,是深入南方人骨髓生长于灵魂之中的温润谦和。“春雨贵如油”,南方的春天,总是“昂贵”的。连续几天的阴雨,乍暖还寒时候,生命却于无声间流动。去年被台风折去枝丫的大树,今年又重新抽出了嫩芽。满眼的草绿,诉说着生命的坚韧。地面上一年一生的草本植物,则更多的讲着传承的故事。往年长过马兰头的地方,今年必然还会长出马兰头,即使被大水淹没过,被山火烧过,这种传承依旧不变。这种本能式的恋家,造福了村落里闲不住的农人。凉拌鱼腥草、马兰头拌香干、清炒芦蒿,是这个季节农家人餐桌上的常客。这些草本植物的生命力极强,一番采摘过后,往往只需要一场春雨,它们就又密密麻麻地从田间地头冒出来,炫耀着肆意张扬的年轻身躯。这样的福利,可以一直吃到清明前后。等到那时,艾草和黄花地丁就会接替他们的位置,成为人们餐桌上的新宠。一个或填充豆沙蛋黄,或填充竹笋豆腐的青团,是江南人永远的乡愁。

出于对生的渴望,村民们对死总是敬畏的,或者再多一点,是惧怕。同村的刘阿婆半夜起来上厕所,去的路上滑倒摔断了腿。人自然医院,儿女日夜在旁照料,只是也忍不住抱怨,“如果她肯住在一楼带厕所的那个房间,也许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情了”。刘阿婆也有一些委屈,因为她的丈夫三十年前就是在这个房间里断的气,“我害怕”。为了躲避三十年后仍然可能在房间里游荡的丈夫的孤魂,她宁愿搬到四楼的小房间里,拖着骨质疏松严重的身躯,每天爬上爬下。对于刘阿婆的恐惧,王阿婆总是嗤之以鼻,“有什么好怕的,那是她自己的男人,又不是外人。就算带她走,也没什么”。死亡对于她们而言,不过是一个必将到来的终点。话虽然这么说,但越是临近死亡,对生的渴望就越强烈。即便是嘴硬的王阿婆,也会在闲聊中隐隐透露出对终点的恐惧。她最常念叨的一句话就是“做人一辈子,真是空啊”。这个大字不认识几个的乡村小老太太,在无形中与佛教的观念达成了一致。

消解对死亡的恐惧的好方法,就是将之视为另一种生,去往另一个世界时将要长眠的居所,自然是一等一的大事。每个家中有祖母辈老人的孩子记忆里,都有一口涂着红漆的棺材。这些木料各异但颜色出奇地一致的棺材,大多被停在老房子的阁楼里,与透过木板缝隙的阳光雨露和肆意飞扬的尘土为伴。每隔一段时间,老人们会拿着清洗干净的一块旧抹布,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上去,细细地擦拭上面的浮尘,于是红色变得越发鲜艳,说不出是生的味道还是死的预兆。为家中垂垂老去的长辈定制红油漆的棺材,被老人们称为“冲喜”,是吉祥的事情。只是对于听多了鬼怪故事的孩童来说,睁开眼睛顺着月光看到的那口散发着诡异红光的棺材,是夜晚催人入睡的神器。仿佛死死地闭着眼睛,就不会遭受任何侵害。

事死如事生,生时的常规旧例,被按部就班地带入死去。生命逝去,吹吹打打自然不可避免。来到这个世界时的那些哭泣,在死去时借由生者的嘴喊出,从此这个人就只活在相片和墓碑里。偶尔也活在一些人的回忆里,活在清明节升起的袅袅青烟和烛火里。而“停灵”时不绝于耳的锣鼓和唢呐,大概是他们留给人世的最后一阵热闹。因此这样的音乐里,常常悲喜交加,像一只手攥着你,听得人心一抽一抽的。待到入土时,一切情绪都趋于平缓,死者已逝,生者还需要好好活着。死亡是一把匕首,流血负伤的总是活着的那个。当然有时,死亡也意味着解脱,无论是对活着的那个,还是死去的那个。

也许是出于补偿,也许是出于感同身受,生者为死者修筑的最终归属总是追求尽可能的安全。南方多雨,所以坟墓要修成太师椅的形状,雨水从“把手”和“椅面”的缝隙中流走,而偶然掉落其中的草木种子则停留在石板与石板之间,借着少得可怜的泥土努力生长。村人喜欢在坟墓四周种植松树,一是生命力旺盛、好养活,二则是寿命悠长、四季常青。但大多数时候,特意栽种的松树总是长得不如石板间挣扎出来的草木茂盛。所以每年祭祀的时候,都要带一把砍柴刀,带一把扫帚,修整墓区周围的草木,同时扫去积攒了一年的灰尘和枯枝败叶。

墓区在一年的绝大多数时间里都是安静的。没有人会在墓区周围随意动土,“怕惊扰了先人休息的灵魂”。只有到了清明时候,各家各户在外漂泊的人才会回来,带上箔纸折成的金、银元宝和规定的果蔬谷物,踏进那片幽寂的土地。春夏之交,山野之中草木已非常旺盛,映山红也开得火热,这趟旅程既是扫墓,也是踏青。

祭祀自家亲人前,按例是要先打点各路神仙。除了香烛,黄纸折成的银钱也是免不了的,防止在阴曹地府神仙们给自家亲人穿小鞋。给自家人准备的吃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自由发挥,比如挑一些躺在里面的那个人没吃过的新鲜玩意儿,水果、零食都可以。只有“老五样”是必不可少的,半生不熟的米饭,猪油煎过的豆腐块,新炒的春笋和刚做好的糍粑,都装在精致的碗碟里,配上一小壶黄酒,盖上盖子都能闻到香味。摆上碗筷,倒上黄酒,长辈们就会絮絮叨叨地说上一些话,无非是让他们享用美食的同时,不要忘记了要护佑活着的那些人,让他们在人世间不要如此辛苦。有时也会说上一些埋怨的话,仿佛那个人真的坐在桌前,正在一口一口沉默地品尝着食物。

墓地对于中国人而言,是一个私密的场所。除了破土之时,几乎所有人都避讳走到陌生人的坟墓之前,更别说在他们的墓碑之前逗留。偶尔有好奇心极其旺盛的小孩子爬上别人家的坟头,试图看清被青苔覆盖的墓碑上究竟写了什么字,也会被家长愤怒地拽下来,牵着手赶快离开,回到家后还免不了喝一碗香灰水,“避免中邪”。这让墓地在庄严背后,平添了一分神秘和诡异。人死如灯灭,只剩下那些凄草离离的断碑残碣,在寂静的岁月里,美得更加辛苦与悲壮。无人问津的小道被荒草覆盖,从而延伸出无数的新路。新路又被重新覆盖,周而复始。每一个墓穴里,无论豪华或者简陋,都安葬着一个故事。有的人低声吟唱,有的人沉默不语,直到故事也老去了,知晓者仍是寥寥。

只有在冬春之交才会隐隐感觉到,这世界上的生与死,不过是硬币的两面。看似对立分明,其实生长在同一个载体之上,血肉相连。天地运转,万物更替,春雨绵绵地横亘了几千万年,还要再下不知多少个几千万年。这一年的黄花地丁枯萎了,还有下一年的黄花地丁继续生长。至于在历史长河里死去的那些人,密密麻麻,构成了如今我们站立的土地。百年后,我们也会成为脚下的一抔泥土,只在清明时节,让灵魂化为一阵风,卷走亲人们烧给自己的金银,也带走香烛的缕缕青烟。世界永恒不变。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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