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腥草般的日子

胡臻娴

当地人说，鱼腥草是好东西，夏天逢着有要上山干活的，都要带着点鱼腥草，活干累了，就嚼点鱼腥草，生津解乏！听他们这么一说，我们望着桌上一盘盘掺了鱼腥草的菜，忍不住咽了几口口水，等不及想尝尝这好东西。夹起一根鱼腥草，尝了一口后，大家纷纷皱起了眉头，味如其名，腥极了！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大家看到菜里的鱼腥草，可是一根也不敢动了！

接下来的几天，准确地说，是七天。

七天的时间，很短。比起孩子们在彝良民中将要度过的整个初中、或者整个初中加上高中，七天的时间微不足道；比起我们的整个大学假期，七天的时间微不足道。我们用微不足道的时间在孩子们的成长时光里留下了些微不足道的什么？七天，刚来时觉得很长，要走时觉得很短。这七天，就像鱼腥草，腥，但生津。

因为我上的课时比较少，所以当了二班的班主任，孩子们上课的时候我就跟着。不得不说，这群孩子太可爱啦，个个人小鬼大。

记得第一天上完课后，我因为要记录出勤情况，在教室又留了一会儿，这时候一个小女孩跑过来对我说：班主任，我可以和你握握手吗？于是我笑着伸出手握了握她的小手，我问她为什么要和我握手，她说：因为她们说班主任的手很软，是真的耶！于是又有一群孩子跑过来要和我握手。我的鼻头一酸，我知道她们为什么会觉得我的手软，我妈妈的手，也不软了。那个小女孩，叫赵华莲。

孩子们在上心理课玩游戏的时候给我写纸条，说谢谢，也有说我长得像他们小学同学，也有说我长得像他们小学老师的，有说我笑起来好看但是好像不怎么笑的，有说我太善良了担心这样容易被欺负的，有说我虽然笑但是好像不太开心希望我天天开心的……看着那些纸条，我心里暖暖的。我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也干过这样的事，给老师写纸条，然后怀着忐忑的心情把纸条递上，第二天看到老师的时候还会觉得不好意思。现在这样的角色转换让我觉得好像又回到那些简单而又青涩的时光，看到小时候的自己。这些孩子，因为过早就开始品味生活百态，所以他们有着同龄人没有的成熟和懂事，他们善于观察，内心敏感而简单。那个担心我太善良被欺负的孩子叫虎倩。

要走那天我们开了一个联欢会，我们班的一个小女孩唱了一首《父亲》，歌声里透着心疼和哽咽，似哭非哭。在前几天我觉得她是一个没事就喜欢咧着嘴笑、爱玩爱闹爱疯的女生。有一天早上她向我请假，说要送妹妹去车站坐车回家。那天早上我们班是素拓课，课上到一半，她就出现了。但是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去玩去脑，而是静静地站在一边。我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不说话。我说，说说吧，说出来心里好受一点。她就哭了。她说她妈妈脖子那肿，很多年了，有时候会疼。前几天又发作了，疼得受不了，今天她爸医院看病。说完她又哭起来了。我问，你知道妈妈得的是什么病么？她摇摇头，说爸爸妈妈不告诉她。这种心情我不陌生，但是我们能帮她什么呢，我能做什么呢？告诉她：她妈妈最希望的是看到她开心快乐，告诉她：她不能哭，要勇敢一点、坚强一点，告诉她：要好好学习，乖一点，不让妈妈担心。我们能做的，无非是用这些她也懂的道理去安慰她而已。这个女孩，叫方杰。志愿者要离开那天，她的脸就没有干过，一整天都在哭。

这里的孩子大都习惯讲方言，普通话不太好，但是有个女生，普通话讲得不错。她从小在浙江长大，跟着打工的爸爸妈妈在浙江上学，后来因为在浙江就上不了重点中学，她爸她妈就把她转回来了。她爸她妈没有和她一起回来。她在她们班的成绩很好，属于上课认真听讲，课下就不用再学的学霸型选手。她说，她觉得和浙江比起来，这里的环境和条件差多了，很杂很乱。她觉得这样的环境下更不利于小孩子的成长，因为小孩子会想更多，不如环境好的孩子单纯。我想，能说出这番话来，她确实是想了很多的孩子。这个女生叫张艳。

我们住的地方就是女生宿舍。宿舍里没有风扇，没有电插座，唯一的电器是光线暗黄的小灯泡，由楼里的大妈统一控制开关。整幢楼里没有可以洗刷洗涑的地方。刷个牙、洗把脸、洗件衣服都要到外面去接小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我们去的第二天下雨了，很是不便。我每天刷牙洗脸洗衣服的时候都在想一个问题：我们只是在这里住七天，克服一下就过去了，跟微不足道的七天比起来，是孩子们要在这里住三年甚至六年，如果我要在这里住这么久，我会很难过，真的会很难过。吾日三省吾身，想了很多遍这个问题后，我觉得那些来自大城市，曾经生活在优越条件中的人们，愿意放弃已有的条件，扎根在条件艰苦的地方工作一辈子，哪怕只是一阵子，也是很伟大的！

每个孩子的背后都有自己的故事，我从他们身上总是能或多或少看到一点自己的影子。还有很多孩子，很多故事。我很想记住他们的名字。有个女孩叫张素琼，有一回去她们宿舍，几个小孩依次介绍了自己的名字。接下来几天，那个女孩每天都问我还记不记得她叫什么名字，我都笑着说：张素琼呀。最后一天再见到她，她也这样问，我一时没答上来，她失望地说：“你怎么忘了呢？你不是一向都记得我的名字吗？”

我想尽力记住每张笑脸、每个名字，我会记住多久呢？笑脸、名字和鱼腥草般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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